《[欢天喜地七仙女]沧海成尘几万秋(阴蚀王X王母)》作者:麦子Three 文案 阴蚀王重被压入禁地后,王母力改天规,破除仙妖神灵不可相恋之旧天规,但不久即因两场大战损耗过大而身殒,七位公主成为新的天地之主 然七星连珠对阴蚀王的压制也与王母玉帝的神力息息相关,玉帝王母皆身殒后,七星连珠对阴蚀王的压制也被大大削弱 五万年后,阴蚀王第二次从禁地中卷土重来,然其踪迹难寻,三界多有仙妖神灵被惑入魔,大公主红儿的长女婉月与师弟风星青梅竹马自幼相恋,风星亦被惑入魔,婉月下凡试图追回风星,却遇上假扮风星的阴蚀王,婉月开始发现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秘密…… 杨婉妗,王明月。 这是五万年前便设好的一场局,只是设局的人算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她自己的心。 而他几百万年的执着与思念,让他们终得重逢. “我若流浪 如渡过了天地尘埃一蜉蝣 与你重逢在 洪荒尽头” “支撑我们跋山涉水步履不停的动力是什么?遥远的重逢才是唯一的信念。” 推荐背景乐:《山止川行》《无题雪》 01 阴蚀王X王母,题目出自唐·蜀宫群仙的《王母》:“沧海成尘几万秋,碧桃花发长春愁。不来便是数千载,周穆汉皇何处游。” 02 全文1w+,天雷狗血,私设崩坏,人物OOC,中间虐,结尾HE,不喜慎入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东方玄幻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阴蚀王,王母 ┃ 配角:婉月,红儿,风星 ┃ 其它:往事CP,欢天喜地七仙女 一句话简介:阴蚀王与王母的最终重逢与轮回 立意:遥远的重逢是唯一的信念 第1章 01 对战 婉月缓步踏上终年阴寒凄幽的禁地,冷雾弥漫,可听到从深渊的洞口流出的泉水泠泠。她无法想象,这天界毫不起眼的所在竟囚禁了三界几百万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是她无法掩饰的害怕,她不敢想象自己今日独自一人与阴蚀王力战会是如何的结局。但想想阿娘她们当年,不论是早前如四姨一般独自对战阴蚀王,还是最后的七星连珠,都是孤注一掷、毫无退缩的吧。 她也该如此,况且她已做错这么多事。 如今七星连珠已无法克制阴蚀王,而再次从禁地中卷土重来的他比前次更变本加厉,三界四境中无处可探查他的隐藏之地,然而他倏忽所过处便冲杀之气遮天蔽日,修为尚浅的仙妖神灵或心智迷失直追入幽冥而入魔,或神识皆丧而自相残杀。 风星便也是因此在人间追讨时而入魔的。 婉月用流出洞外的泉水洗了把脸,她看着幽冷水光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庞,忽然有一瞬的恍惚,与她看到的画像中如此相像的两张面容,她究竟是谁? 她想起阿娘对她说的话:“婉月,阿娘对不起你,可七星连珠已然失效,为今之际你是唯一的希望了。” 但阿娘并没有告诉她,她为什么是唯一的希望,只说她使出全力对战即可。 她不过区区五万年的仙龄,怎能敌过入魔几百万年,和王母玉帝一般与天地同生的阴蚀王? 难道就凭着她同外祖母那张最相似的脸? 她明白,此战她必是有去无回的,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是她该做的。 婉月散开头发,仿着她曾看到的外祖母的画像,重新挽了个发髻。而后她便找了块平滑石台坐着,运行真气,闭目养神。 禁地之处万籁静寂,只余泠泠流水环绕在身侧,她内力真气运转自如,刚过了一周天将要入定是,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感到自己身体的轻颤与恐惧,但她并没有回头,她睁开眼睛,长剑缓缓在手中化光而出。 然而身后并没有料想之中的攻势相击。 她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师姐。” 是风星。 婉月略有些愣怔,她回过头去,却怎么也看不清对面人的样子。 风星站在她身后一丈远的崖石上,禁地深处流出的皎洁水光如同雪映玉树一般,映在他的周身光影摇曳,而月影掩映着夜色与雾气仿若一层薄纱披帛在他身上。 他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黑暗中。 他专注凝望着她,继而一步步踏开满溢在泉石流水中的水雾灵气,向她走来。他的脚步声轻缓悦耳,像是兰叶上的露水滴答一声坠入清泉。 仿若有魔力般,婉月觉得自己的周身灵力也随着崖石间的水波激荡,她的心神如被悦耳的丝竹之声涤荡,满眼都是缭乱的天光水影。 她也越发看不清风星的面庞。 但她看见风星在雾影水光中轻抬起手,有水雾交织着灵气化蝶而来,跃上她的指尖。 她惊讶地看着指尖栩栩如生的蝴蝶,但那蝴蝶却只是稍作停留,便往更高处飞去,她目光向上望去,看见那只蝴蝶伴着漫天水雾化作风卷落花,无数桃花纷纷扬扬洒在她的发梢肩头。 ——“师姐,你觉得好看吗?” ——“你耗尽灵力让昆仑万年桃花一夜盛放,就为了我说一句好看?” 婉月只觉得心口骤痛,她从未见过这场景,她并未和风星说过这样的话。却又恍然觉得似曾相识,像是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长流而来。 但她还不及细想,突然感觉手腕被一把捉起,风星已走到她面前。 她也彷佛看见风星的面庞,虽仍有水雾一样弥漫着,却依稀是芝兰玉树一般的美好面容,眉梢斜飞,漆黑如墨的长发尽数散开,柔软的扑了满肩,他着一身白衣,衣衫却松垮敞开,露出大半胸膛。只是他原本如子夜寒星的眼瞳染上了红莲业火一般的赤红。 他捉住她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胸口。婉月感到那里一片冰凉。 她轻轻道:“风星,你回来了?你是……已经入魔了吗?” 她听见风星笑起来,他的双眸在一片水雾仿佛也湿润着:“师姐,我回来了。我放心不下你,我闭上眼便满心都是你,故而回来找你了。” “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入魔而已。”他闭上眼眸,“师姐,我依旧是清醒的,绝不会伤害你分毫。”言毕,他似是要俯身前来亲吻她,婉月却忽而被周身浓重粘稠的杀气惊醒过来。 她抬手抵住他,道:“你杀了很多人。” “对,我杀了很多人。”他低低笑着,双眸赤色上染却似是凝起水汽,宛若血泪滴落,“也包括师兄,师姐,你会怪我吗?” 最后一句话让婉月彻底清醒过来,虽还是被迷惑着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不是风星! 她一掌推开他,手中凝意成剑向着对面的人飞刺而去。 他却一直紧紧抓着婉月的手,仿若同她游戏一般闪身避开,他大笑着:“师姐,你到现在还在误解着曲解着我吗?是你,两次选择了师兄;是你,为了他而彻底抛弃了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哪里不如师兄?” 婉月想起阿娘同自己说过的话,望向对面阴蚀王疯狂泣血的双眸,并未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用平静冰冷的语气接下去:“你哪里比得上师兄?你几番为祸三界,作乱天庭,我为什么要选你?” 言毕,她看见他眸中不可抑制的震惊痛楚,毫不留情向着他身下飞旋一踢,从他手中挣脱而出,向外飞身而落,同时掌中长剑化光而出,与他打斗起来。 可阴蚀王对她却招招留情,始终没有下狠手。婉月想视他如仇寇,然而心口却总被一阵阵莫名疼痛牵引着,时刻动摇着她的内心,而眼前如坠雾影的面庞也总是时不时和她脑海深处风星的面容重叠起来,让她心神恍惚。数次她手中清寒凛冽的剑光几乎要刺进他的心口,只要再深入两寸就能破了他的守门,可她却次次偏了半分。 他似是也察觉她的不忍与犹豫,笑声越发大声放肆,却又隐隐含着欣喜似的,张狂回荡在山石崖壁间:“师姐,你这次对我狠不下手了。” 空中弥漫着他周身浓烈血腥的杀意戾气。 不知为何,婉月心口忽而骤痛,是比前几次都未有的剧痛,然而骤痛之后却仿若天地涤荡过后的心神沉定。 还有无可抑止的盛大杀意。 婉月闭上眼睛,手中长剑光芒大盛,毫不留情向着阴蚀王飞身刺去。 那剑便闪耀着煌赫盛大的光,直击入他的胸膛。 阴蚀王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低头看向胸中的剑,仿若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笑了。那笑声回荡在天地间,令闻者胆寒,却又莫名地想为他痛哭一番。 但这一击过后婉月也愣怔住,她仿若灵魂出窍过后刚刚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自己长剑深深刺入阴蚀王的心口,刚刚那一剑真的是她所刺吗? 她哪来这样突如其来的灵力和勇气?还有那心中无法言说的汹涌的却彷若要淹没天地的痛楚又来自何处? 是因为她仍被迷惑着,将眼前的人认作风星了吗? 不,不是,从她察觉他周身浓重的杀意而起,从他喊的那一句师兄开始,她便彻彻底底惊醒——他是阴蚀王,他不是风星。 那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娘有什么瞒着她吗? 她看见对面不远处的阴蚀王,伸手握住那刺入胸间的剑刃,一用力,竟生生将剑逼出了胸膛。 但拔出剑刃那一刻,他眼中浓重的灼热疯狂似乎因为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冷却沉淀,而恢复了片刻清明:“不可能,你怎么能用得了师姐的剑?你究竟是谁?” 然而婉月只当是他意图继续用话语迷惑自己,她口中轻呼,那长剑便在阴蚀王的片刻出神中飞回到她手中。 她接着迅速飞身落到不远处一片平坦开阔的石崖上,周身灵力澎湃而起,漫天水雾随着她的吟唱如落花飞卷散落在她周围,法阵渐次亮起。 这法阵阿娘其实只教过她一次,据说是外祖母仙逝前留下的,那阵图晦涩难懂,她本以为自己使不出来的,却没想到却第一次便吟唱而出,仿若浑然天成,仿若……便是她自己所创的法阵。 她只身立在法阵中央,墨发垂落,随白衣一起飘扬,手中长剑在风中清啸,琅然有声。 她清泠泠的眸子冷冷看向一起落到对面的阴蚀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他嘴唇微动,似乎无声唤了一句“师姐”——不同于前面的疯狂与诱惑,这一次他是清醒而悲怆的。 但婉月来不及想太多了,她手指拂过剑上清光,将全身灵力与杀意灌注其中。法阵四周的与水雾与光亮也倏忽变得杀意锐利。 只听一声仿佛如露水滴入清泉的空谷幽鸣,她再次飞身提剑杀去,携带着如海浪澎湃吞没天地的攻势席卷而去。 阴蚀王眸中光亮一紧,手中凝剑急挡,双剑相接,他依旧对她招招留有余地,但眼中清亮锐利,不再是之前游戏一般的疯狂,而是带着观察一般想从她身上发现什么。 她周身清正灵力与他的锐意戾气彼此激撞,几十招后,终于在一次措手不及的分神中,两剑相击,她被撞开。 婉月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抹去唇边鲜血,正要拼上最后的灵力做殊死一搏,却听见对面阴蚀王颤抖却轻微的声音:“师姐……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超级爽的一章,有打戏有疯批师弟。尝试换了一种文风,想试试华丽风的仙侠,可能写的不太好,欢迎提意见! *稍微解释一下,前半部分师弟是在一种沉醉疯狂的状态中,故意把婉月当成师姐替身,想和她游戏;但到了后半部分,他发觉了婉月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清醒过来。如果有啥不明白欢迎直接提出来……希望能解释明白 第2章 02 前尘 02 阴蚀王这一句轻颤的发问却彷佛剑刃上的猛烈冲击,由身体传入婉月的脑中与识海,铺天盖地的回声光影似乎要冲破什么屏障一般要汹涌而入婉月的脑海。 “我没看清,师姐,你把这剑法再舞一遍可好?” “我与师兄早已势同水火,你叫我如何放手?师姐?” “师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师姐!” 婉月觉得自己的心神也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动荡,这便是迷魂术吗? 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迷魂术该是从外扰乱神魂的,她却是从识海深处开始的动荡,但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婉月只能强提起所有内力试图去维持自己最后的清明。 怪不得三界中这样多的仙妖神灵被迷惑控制,阴蚀王的法力确是三界难有匹敌的,但他为何还不杀了自己?是在把她玩弄的猎物而享受着游戏的乐趣吗?或是想将她的神魂彻底迷惑,再当作予求予取的替代玩物吗? 予求予取的替代…… 婉月忽而明白了阿娘对她说阴蚀王为何不会杀了她。 她想到自己同外祖母相似的模样,想到她下凡试图追回风星时却遇上了假扮风星的阴蚀王,想到阴蚀王刚刚疯狂悲怆的双眸。 但阿娘还是算错了呢,阴蚀王不会杀了她,她却会杀了自己。 ——成为予求予取的替代,那样,不如让她魂飞魄散。 既如此,她便以身殉三地、殉天地罢。 她听阿娘说过,外祖母外祖父和阴蚀王这样与天地同生的初代天生神灵,是能以元魂为祭引天地之力,与比自己更强大的神灵同归于尽。 只是这样的神力代代衰弱,到了阿娘这一代,哪怕仍是第二代天生神灵,但阿娘七位姐妹与阴蚀王并无血脉关联,必须联合成七星连珠,借初代天生神灵之力,才勉强克制住他。 外祖母外祖父双双身归混沌后,七星连珠便也因无法再借初代天生神灵之力而失效。因此不过五万年,阴蚀王便再次从禁地中卷土重来。 她的阿爹是食神,她更不是同阿娘一般的天生神灵,但她总有着外祖母外祖父的血脉,不能与阴蚀王同归于尽,至少也可或大或小的击伤他一番吧。 心中思绪千般回转,但实际不过一瞬,婉月接着看向对面的阴蚀王——他虽还是用风星的面容迷惑着她,但她忽而发现他恢复清明的双眸那样好看,仿若收纳了浩瀚星河的眼中映照着她的身影。 他依旧紧紧盯着她,声音中却满是痛楚与不可置信:“师姐已经身归混沌,你身上怎么会有她的气息,你怎么能用她的剑,你到底是谁?” 阴蚀王的话语也令婉月心底困惑丛生,但她顾不及太多了,她得抓住机会和阴蚀王周旋——引祭元魂之术耗时甚长,她不能在那之前被他攻破。 这样想着,婉月一边暗暗运起全身灵力试图聚于元魂,一边抹去唇边鲜血向阴蚀王笑道:“师弟,你还不肯露出真面目,让师姐见见你吗?” 婉月原只是想顺着阴蚀王的话拖延时间罢了,不料他闻言后,目光竟又恍惚了一番。 他抬手收去了所有幻象,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 “我所见到的被关五百万年后的阴蚀王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相信天地间只有胜者神仙败者妖,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婉月想起赴战前阿娘对她说的话,“三界众生在他来说也不过都是玩物,该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生,也该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死。只有一个人例外。” “……外祖母吗?” 阿娘当时回答她时似乎迟疑地顿了顿,才点头道:“对,你的外祖母,我的母后,阴蚀王的师姐。我听母后说过,最初阴蚀王还没这么疯。他和父王母后同生天地,初醒于昆仑,同门修炼数十万年,最初他只是和父王有些龃龉,但后来分歧越来越大,他便离开了昆仑,独自去云游三界了。” “那时候母后还只当自己的师弟不过一时气闷,很快便会回来。阴蚀王也确实同母后一直联系着,他同母后青鸟传音,说自己游历三界的见闻趣事,甚至偶尔还会回昆仑找她。母后便继续在昆仑同父王带领各路仙妖神灵,征战三界。可谁知他表面云游四海,暗中却收服了幽冥全境,不过万年后,他自立为阴蚀王,要与父王争三界之主。” “他悄悄回昆仑找了母后,叫母后置身事外,却没想到母后将他一番大声斥责,与他恩断义绝,将他逐出了师门。他从那时才开始发疯。他似乎固执地相信母后是受了父王蛊惑才与他决裂,是受了威胁才选择站在父王一边。他以为他夺得了三界便令让母后心服口服、回心转意,但没想到母后联合父王打败了他。” “他被压入禁地深渊整整五百万年。” 听到此,婉月的手禁不住颤了颤,阿娘此前从未向她讲过关于外祖母外祖父同阴蚀王的这些前尘往事,她于今也不过五万年的仙龄,实在无法想象五百万年的暗无天日该如何度过。 “但五百万年的时间过去,阴蚀王仍旧执迷不悟,他始终认为谁有力量,谁是强者,谁就是正义,谁就是公正,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五百万年后,七妹在我们一次偷偷下凡时意外和董永相恋——你七姨夫早先是凡人。旧天规中,神仙是不能动情的。七妹便因违犯了天规被母后剃了仙骨,阴蚀王因此解开了一道枷锁。” “他接着诱使扫把,将我和你的其余几位姨母都一一骗下凡,解开了身上的七道枷锁。他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婉月那时很是困惑:“那为什么阿娘和其他几位姨母是囚禁阴蚀王的七道枷锁?为什么这一次你们的七星连珠失效了?” 阿娘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些奇怪,她听见一声叹息:“其实当年母后答应联合父王,给出的条件便是——若真的打败阴蚀王,不能杀他。母后和阴蚀王的旧情父王再清楚不过。但他成为三界之主不能缺了母后的支持,便答应了这个条件。” “而作为交换,母后不能知道囚禁阴蚀王的地点和法子。父王便一人耗尽灵力在天界化出了禁地深渊囚禁阴蚀王,母后并不知道在哪。再加上那场大战损耗过大、伤及元神,父王此后五百万年的大半时间都要闭关修养。” “父王担心若仅只是禁地深渊囚禁不住阴蚀王,若自己闭关时,阴蚀王冲破了深渊,母后一人无法应付。他便同母后又诞育了我和你的六位姨母,将我们的一部分元神化至灵石上,封印了阴蚀王。只要我们同在天界,便是他的枷锁克星。” “——而哪怕阴蚀王再次冲破深渊,七星连珠也可以打败他。我们是第二代天生神灵,虽不如母后父王那般有与天地同生的强大神力,却是他们的直接血脉,因此父王闭关时,我们七星连珠仍可以联结他和母后的初代神力,借此打败阴蚀王。而这件事母后也一直不知道,父王只留了一首藏头诗给太上老君,要他在危急万难时刻才交给母后。” 婉月听及此不禁打断了阿娘:“所以,阿娘,外祖父竟是因为要加固封印阴蚀王,才同外祖母诞育了你和姨母们?——那他爱外祖母吗?” 婉月便看见阿娘顿住了,过了良久,才轻轻说道:“我不知道父王爱不爱母后。但我想,母后心底爱的,大抵一直是她的师弟。” 阿娘最后的尾音飘忽如微风,却让婉月心底奇异而不可抑制地动荡痛楚起来。 “五万年前,第二次打败阴蚀王,母后力排众议,要废除神仙不得相爱的陈腐天规。只是此时父王也从闭关中苏醒,在得知我和你的姨母们皆反了天规,阴蚀王又卷土重来,便彻底震怒。父王不允许母后改天规,要剃了我们姐妹七个的仙骨,同时也要杀了阴蚀王永绝后患。” “看到父王杀意已起,母后害怕三界再掀战火,便一人迎战父王。只是没想到,她和父王最后双双身归混沌。” “父王母后皆身死,七星连珠便也失效,无法借初代天生神灵之力封印阴蚀王了。所以这不过五万年,他便从禁地深渊中卷土重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出来后竟发现——我的母后,他的师姐已经仙逝。” “他便彻底疯了。” 第3章 03 扰魂 婉月记得当时自己内心无可形容的震撼,自她幼时起,三界所流传的故事与仙史里皆是被困五百万年的阴蚀王从禁地深渊中卷土重来,而这第二次大战比五百万年前还要空前绝后——她的外祖母外祖父,也便是玉帝与王母皆身死,最后是她的阿娘与几位姨母七星连珠才再次收服阴蚀王。 却想不到内情竟是如此曲折——她的外祖母竟同阴蚀王有这样一段旧情渊源,而五万年前是七星连珠收服阴蚀王在前,外祖母竟是再之后因改天规与外祖父一战才同归于尽。因此初代天生神灵的陨落,也让阿娘与姨母们的七星连珠失效无法再封印阴蚀王,不过区区五万年,他便再次从那禁地深渊中逃脱而出。 “阿娘,外祖母当年同外祖父一战,想必也知道她若同外祖父身死,七星连珠定会失效吧。改天规固然重要,但是若阴蚀王逃脱出来为祸三界,不更是生灵涂炭?外祖母不会不知道吧。”听完这几百万年的曲折往事,这是她唯一困惑的地方。以外祖母的心性,怎么会忽略这点。 谁知阿娘却偏过头去,彷佛不敢直视她一般:“母后是留下了法子,只是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这一次阴蚀王逃脱出来却行踪诡秘,三界四境中无处可探查他的踪迹,只能看到他倏忽所过处遮天蔽日的冲杀之气,和入魔而自相残杀的仙妖神灵。” “他彷佛报复一般令所有人痴狂求死,我想,大概是因为意识到母后死后,对他来说,四海八荒就该是一个所有人都死光的世界吧。” “所以你开始偷偷下凡去找风星,在凡间遇上了假扮的阴蚀王,我还不敢确信。若是他,一旦遇上几乎不可能留下活口。但没想到确是他,……你令他想起了母后。” “你真的引得他真身显现。” ** 风星也是婉月的师弟,是新天规颁布后,风神与雨神之子,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一同习艺长大,感情甚笃。 只是风星在下凡追讨入魔的天兵时自己亦不慎入魔,音信全无。 婉月不顾阿娘和姨母们的劝阻,悄悄下凡试图找回风星。 阴蚀王所过人间之处,早已凄寒荒凉一片,寸草不生。这是她头回下凡,于凄冷幽夜独自前行,哪怕有灵力护体,心中还是不免发怵。可是彷佛心神感应一般,正当她害怕之际,空无一人的小路前方竟出现了灯火温暖的客栈。 她疑惑着推开了门,店内只有一人在昏暗烛光中小坐独酌,彷佛已经等了她许久。 婉月想她大概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刻,他转头望向她,黑玉石般眸中的光像是穿越了千万年的遥远长流,他彷佛梦呓一般喊她:“师姐。” ——阴蚀王假扮成了风星的模样。 从她下凡那一刻起,阴蚀王便已经发现上了她,他故意在那幽冷暗夜中的客栈等她,扮作风星的样子,只为了在她最脆弱不设防的那一刻,喊她一声“师姐”。 那一刻,她所有的担忧害怕都烟消云散,仿若从千丈崖顶重归大地,她以为终于找到了她的“师弟”。 却不料一切都是阴蚀王的陷阱。 他不仅扮作风星的样子,更对她使了扰魂术。她想叫他一起回天,他却执意要带她去昆仑。 他说:“师姐,你都忘了吗,在昆仑时是你教我用剑,为我开蒙的?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起遍游三界的。” 她心思恍惚,她和风星从未去过昆仑,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便答应了他。 现在想来,阴蚀王是对她使了扰魂术,但她那时心底却也混合着奇异的喜悦。 他带着她去人间,去东海,去蓬莱……在人世的酒楼尝尽各类吃食,她此前从未吃过人间的饭食,但不可思议得,他为她布置的一切,都那么契合她的胃口。 那短短半月的时间,她的记忆是不完整而飘渺的,她觉得似有另一个声音冲破了识海深处的屏障,控制了她的身体。 她反被困在自己的识海中,像含在水晶球中看着自己与风星,不,是阴蚀王,言笑欢语。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不由自主说:“师弟,要是我们能永远停在此刻,多好?” 她绝不会对风星说这样的话。 阴蚀王便对她轻柔一笑:“师姐,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昆仑山清晨的薄雾夹着淡淡的桃林芬芳扑面而来,让她如坠雾影,她彷佛听见远歌缭绕,他向她倾身而下。 而恰在此时,她心口骤痛,自己的心神彷佛终于突破了识海,脑中忽觉清明,她凝神振气,脑中传来阿娘焦急的声音:“婉月,是扰魂术!” 她这才忽而惊醒,她原来竟已被阴蚀王迷惑诱走了半月有余。 阿娘与其他几位姨母耗尽全力,才终于唤醒了她的识海。 她一把推开了阴蚀王,在他的愣怔闪神中幻影移形逃回了天界。 第4章 04 显声 但她也确实想不到阴蚀王真的会放了她走,待她回到天界,才发觉这半月来阴蚀王带她所过的几处人间皆生灵毁绝、寸草不生。 她没想到自己私自下凡酿成如此大错,再想到风星依旧下落不明,便跪在阿娘面前,欲以死谢罪。 谁知阿娘却一把扶起她,对她道,她虽私自下凡酿成大错,却也成为引出阴蚀王的关键。 以阴蚀王的狡诈疯狂,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放她走,他必定会回来,甚至选在她一人独处时现身。 “婉月,阿娘对不起你,可七星连珠已然失效,为今之际你是唯一的希望了。” 但阿娘并没有告诉她,她为什么是唯一的希望。 与其再次踏入阴蚀王为她准备的陷阱,不如由她主动出击。思来想去,当年囚禁阴蚀王的禁地深渊正是最佳之地。禁地处是百丈悬崖,只有一方出口,且有外祖父留下的阵法灵力,正与阴蚀王气息相克,便于围困;而崖石间的冷泉也利于她提前布阵、施展心法,免于再次被阴蚀王的扰魂术所迷。 临战前,她又去凌霄殿和瑶台瞻仰了外祖母的留影,小时候只是每年忌辰拜谒过,并没有仔细看过。 她们并没有像到不分彼此的地步,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同外祖母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据说她的名字是外祖母仙逝前亲取的。 婉月不明白外祖母为何会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她知道,她同外祖母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她抬首望去,留影画像上的外祖母端庄肃穆,她一身华服曳地,满鬓的金钗步摇,但婉月却感觉她仿佛被困锁在那华服金钗所成的枷锁牢笼中,她看不到她的喜怒哀乐。 仙界的画像留影并不同人间一般简单粗糙,施法过后,留影画像上的面容便栩栩如生,仿若音容再现于眼前一般,若是留影之人神力高强,甚至可以将只言片语留于画像中,在合适的时机触发显声。 只是这五万年来,不论是她们与群仙祭拜还是阿娘和几位姨母独自在外祖母画像前思念诉说,外祖母的画像从未显声,想来是没什么话留存其中的。 想到阴蚀王,她不由自主便问了出来:“外祖母,您觉得阴蚀王是个怎样的人?您当年……” 她本是自言自语,谁知话未说完,那画像留影金光闪现,有温柔低婉的声音缓缓而出:“是我的错。” “阿明是我的师弟,他的天分之高三界绝无仅有。当年我从昆仑山下发现初醒的他,如获至宝,我同他一起修炼,教他吐纳心法,教他提升修为,看着他一步步登峰造极,甚至超越我和师兄。” “……但我却忘了他亦是三界凡尘的一员,有爱恨嗔痴,有喜怒哀乐。” “我从未教过他该收束自己的欲望执念,并不是强者便该拥有一切;我也从未教过他三界众生无论强大脆弱,都该是一样的平等。在他和师兄龃龉渐生、愤而出走后,我甚至都未察觉他那时已经心性偏离,只当他是一时气闷。” “直到他自立为阴蚀王,要与师兄生死一决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什么都没教他,却只能在他铸下大错后,草率将他推向另一边,为了三界苍生联合师兄将他镇压封印。” “当年同师兄联合时,我便谈好了条件——若是我们联合打败了师弟,可以封印他,但不能杀了他,这是我欠他的。作为交换,师兄也不会告诉我他在哪里又如何封印的阿明。只说他一个地方被封印沉睡,不会有痛苦。” “师弟和我情之所起,终成执念虚妄,给三界带去灾难。师兄因此颁了禁绝情爱的天规,我想这样也好,感情会让人疯狂,失却理智。而阿明哪怕是被沉睡封印,他的魂魄总还是存于天地间。我想强迫自己忘了他,这五百万年,便也从未去打探他究竟被封印在哪,去看过他。” “若是我去看过他一眼就好了,哪怕一眼。” “师弟五百万年后从禁地中卷土重来,我才知道他暗无天日被囚禁的五百万年一直是清醒着的。” “他说若论执迷不悟,我们不分上下。——他说的没错,哪怕再是愧对于他,我仍还是要为了三界,让女儿们七星连珠再次封印他。” “只是我的女儿们不该再经受我的痛苦了,我酿下大错,剃了紫儿的仙骨。在人间的百日,我渐渐明白,便是天地正道也不该如此绝情。她们和所爱之人并没有同我和师弟这样隔着众生善恶,为何也要经受这些?” “天规刚更改之际,师兄便从闭关中醒来。震怒之余,他要剃了女儿们的仙骨,更欲斩杀师弟。我不能让三界再掀战火,便与师兄一人决战。这一战师兄神殒,但我的元神也受重挫,不久即将重归混沌,所以在此留下这些话语。不过想来也没什么人会听到了——我设下了显声触发的机关,而又会对着王母的画像去问她如何看三界最大的魔头阴蚀王呢?” “我一生无愧三界众生,唯二愧对的只有我的师弟和女儿们。” 第5章 05 引魂 外祖母的留影显声对婉月来说不啻于惊雷轰耳,她从未想到外祖母真的对阴蚀王有这样的渊源旧情。 但她那时其实不太明白外祖母的自责所从何来,疯到阴蚀王那个份儿上,显然是他自己的心性出了问题,怎么能怪他的师姐没有教导好? 可当现在阴蚀王变作风星的样子来与她挥剑相斩,一声声唤着她“师姐”,让她的心神动荡痛楚;当她看到阴蚀王向她展露的真实面容,她忽而便明白了外祖母的自责。 ——对面的人墨发散落,慵懒的眉眼,清隽英挺,彷佛白玉雕琢一般的面庞,入魔五百万年,杀得四海八荒人人胆寒战栗的魔头阴蚀王竟依旧是个俊美无比的少年。 ——仿佛昨日才从昆仑山畔初初醒来,等着师姐领他回家。 这个入魔五百余万年、两次搅得三界天翻地覆的阴蚀王,内心深处,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双悲愤却又满含痛楚的眼眸里映着婉月的身影,婉月却仿佛看见了凌霄殿上外祖母的留影和她被禁锢的一生。 而那阴蚀王的那双眼睛,也一瞬间同风星的面容重叠了。 若是今日外祖母站在这里,是否便能下手斩杀阴蚀王? 若是今日是风星入魔归来,她是否便能下手斩杀风星? 片刻的迟疑,婉月便察觉自己的心神又有所动荡。 对面的阴蚀王也察觉了她的晃神分心,想将她的清明彻底逼退,也接着她之前让他显露真身的话,火上浇油一般嘲讽笑道:“师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我一样执迷不悟,说着什么天地正道,不过是弱者借口罢了。” 婉月握紧了手中剑,一边继续暗中将全部灵力引至元神尽头,一边同阴蚀王继续周旋着:“是你自己为祸天地,作乱人间——可你知道吗?外祖母至死都觉得,你入魔是她的过错。她爱你,却不得不亲手封印了你,你有想过她的痛苦吗?” 婉月不曾想到这一句话如惊雷而下,让阴蚀王如荡魂摄魄,她看到他眸中的动摇痛楚,他近乎疯了一般喊出来:“不是师姐的错,都是——” “都是三界苍生和师兄逼她的,对吗?”婉月感觉到了自己元神已被周身灵力充沛,是时候了,于是她不再等待,目光一凛,直接出言打断了阴蚀王,“还是说,你不肯承认,是你为祸天地、叛乱三界才让你的师姐内心折磨痛苦了一生?以至于她至死都认为自己有错。” 这句话是故意要戳他的痛处,果然,阴蚀王退后一步,黑眸血色上染,浓郁的戾气凝聚在他周身,他不再多言,提剑直向婉月砍来。那剑意狠厉滞重,看似缓慢,仿佛连它在空气中划出的波澜都清晰可见,但倏忽间便已近在眼前。婉月觉得自己被浓重粘稠的魔气所包裹,仿若被推进了沼泽般窒息沉重,无法喘息。 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婉月凝起元神,不退不避,弹指震剑,她口中轻声吟唱,悠扬天音夹带着身后的清泉流水似海浪般从她身后奔涌而出,她提剑如挥浪般迎了上去。 她和阴蚀王两剑相撞,如泥沼与清浪相击,清浪卷过泥沙,白浪如雪涛怒涌,源源不绝的流水涌上来,远歌缭绕,天地尽洗。 吟唱过最后一句,婉月觉得自己彷佛轻轻飘了起来。四野茫茫,天地仿若一体,她的元魂离身而去,她一脚踏出,天地颠倒,似是步入盈盈天水中。 她好像看见天地间浮着一轮月,那月晶莹透亮,有莲花一样的云大朵大朵飘在周围。 她模糊地想起她叫婉月,阿娘说外祖母早年在人间游历时的化名叫杨婉妗,而她的师弟叫王明月。 杨婉妗,王明月,婉月,外祖母为什么要给她起这样奇怪的名字呢? 她忽而又想起,她的眉眼肖似外祖母,鼻子嘴巴却并不像阿爹,她甚至和眼前的魔头阴蚀王有几分相像。 但她来不及想更多了。 她引祭了自己的元魂,连轮回也入不得,不过阿娘应该会为她欣慰吧,她虽不能斩杀阴蚀王,但这样对他一击总是无疑的。 还有风星,风星还在吗?她希冀着他还活着,她身殒后,他定会难过吧,他可以去找月老讨一杯忘情水。 她感觉自己仿若回到天地初开时的混沌,却又像在母亲子宫中一般黑暗却温暖。 但在此时却有闪电一般的光划破了周身的黑暗,婉月仿若听见什么人的怒吼,还有一股强力似乎在紧紧抓着她的元魂。 “你究竟是谁?” 这是阴蚀王喑哑的声音。 第6章 06 真相 “婉月是你和母后的女儿,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是红儿清冷的声音传来,“所以婉月有着和母后的眉眼,能使母后的剑,甚至和她有着相似的魂魄气息。” 七道华彩之光从天际落下,红儿和其他姐妹手持长剑缓步走来。 她看到阴蚀王白衣之上已被鲜血染透,他支持不住,半跪着尽力将昏迷的婉月揽在怀中。 ——刚刚婉月引祭元魂之际,他察觉分明是有和师姐一样的魂魄气息,措手不及间便只能拼了自己的元魂全力去救。而奇异的,他发觉婉月同他也有相似的魂魄气息。 他虽救下了婉月,自己的元神却也被重创。 “师叔,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从幽冥自立为阴蚀王叛反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而那时母后已怀了你和她的孩子。” “她不忍杀了婉月,但这是她和祸乱三界的魔头所生的女儿,若真的生了下来,又让婉月如何自处?” “婉月的仙胎便被母后封印在昆仑整整五百余万年。” “直到五万年前,母后为改天规而要同父王一战,她知道若她和父王同归于尽,没有了初代天生神灵的神力联结,七星连珠便也无法克制于你。那小小的禁地深渊,不过数万年便会被你重新冲破。” “这时便只有你的亲生血脉,你和母后的女儿,才能和你真的相生相克。” “母后仙逝前便将婉月的仙胎取出,假托成我和食神的女儿养大。婉月虽然年幼而法力低微,但她若引祭元魂,是可与你同归于尽的……” “……我以为婉月会和你一起身死,但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只因她和母后相似的魂魄气息,便拼尽一切救下了她。”说到最后一句,红儿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她偏过头去,像是不忍看这一切。 可红儿却看见阴蚀王细细打量着怀中婉月的眉眼,接着发出彷佛泣血天地般的疯狂笑声:“师姐设了这五万年的局,甚至不惜搭上我和她的亲生女儿,便只是为了在她仙逝后也能杀了我?” 红儿闭上眼,轻声道:“师叔,母后大概也没想到,你真的爱她到如此地步,只因婉月和她相似的魂魄气息,便肯拼了一切救下婉月。”红儿顿了顿,似乎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母后的遗命,为了三界,我必是要杀了你的,师叔。如今你救了婉月,自己元神重创,你不是我们姐妹的对手。” 阴蚀王听后却并无过多表情,他轻咳几声,有血迹洒落在他已被浸透的白衣上,他轻轻放下婉月,忽而朝红儿笑了一下:“若这是师姐的要求,如她所愿。我在救下婉月的时候,或者说从出禁地察觉师姐身死那一刻,便没想活着。”说着,他闭上了眼。 红儿手中光剑骤现,剑芒指向阴蚀王,可当她正要使力将剑刺入阴蚀王胸口时,巨大的圆月下,从婉月的身体中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浮现飘出。 “红儿,住手。” 第7章 07 轮回 红儿和其余姐妹震惊地看着静静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她身形单薄,衣袂翻飞,如同翩然起舞的白鹤。 而冷月之下,她逆着光,一身白衣似乎发出光芒来。她的左手微微抬起,透明的指尖上有一点白色的光芒,那是她渐渐融合的魂魄。 月下的女子是他们五万年未见的面容。 阴蚀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如受重击,他冲口而出:“师姐?” 听到他的声音,她微笑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向他,如月华洗练般的双眸似悲似喜,她在月下缓缓伸出手来,对他道:“师弟。” 那一声“师弟”仿佛穿心而过的剑,阴蚀王一震,眸中是压抑了千万年的痛楚。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师姐?” “师弟,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她轻轻道。 “神陨那日,我以为我终于要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世间种种,爱也好,恨也罢,终究能全无牵挂的放下了。” 清冷月光下,她一身白衣,出尘飘逸。 “可我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最后一缕魂魄却一直没有散去,我附在了婉月的身上。” “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静静说,他就这样静静听着。他已经许多年未像现在这样,听她缓缓道来。而今的一切,像是老天爷给他的巨大恩赐,他专注地捕捉她的每一个字节,她的每一寸呼吸都是他偷来的幸福。 “大抵是因为我对你压抑了几百万年的感情而产生了不甘执念,还有你对我的巨大牵念,让我最终没有消散在天地间。” “只是我最后的魂魄太脆弱了,我在婉月身上沉睡了五万年。当你从禁地中重又现身后,我才被影响着渐渐唤醒,却也是意识模糊,时断时续。——你带着婉月在人间和昆仑的半月,还有婉月与你相战的时候,其实有时便是我无意识的魂魄控制或影响了她的身体。” 他蓦然一颤,他很想伸手抱住她,却最终一动不动,静静听她说完。 “而刚刚婉月试图以元魂祭天地,你救下了她,那灵力也帮助了我的魂魄凝聚——所以,我到现在才出来和你相见。” “师弟,我回来了。” 他波动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尽数裂开来。她回来了,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她终于回来了。 阴蚀王静静看着她,忽然问道:“师姐,你是来杀我的吗?”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吗?”她却只是转头微笑看着他,皓月如霜,她如同风一样无声飘近他,在虚空中微微俯身,伸出透明而虚微的指尖,“师弟,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已经五百万年没有好好看你了。” 他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来杀他的,从五百万年前开始,他便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可在这漫长无尽的时光长流中,他依然一直期待着和她的重逢。 他垂下眼,任凭她的指尖落下,她的手指居然是有温度的,而不是虚无的冰冷。 那双手并没有刺向他的心口,只是轻抚过他的眉梢脸庞,他只觉得全身微微颤抖——他仿佛回到了千万年前的幼年少年,他们同在昆仑,他被猛兽所伤时,她用温暖轻柔的怀抱安抚着他。 “师弟,你一点儿都没有变。”她轻声道,“而我,只剩了最后一缕魂魄。但还好,一切来不及挽回之前,我终究还是聚齐了魂魄,能与你再相见。” 阴蚀王终于抬起头,看着月光下仿若跋涉了沧海桑田千山万水而来的人。这一刻,三界洪荒的一切在他眼中已是虚无,唯有他仅剩一缕魂魄的师姐,在月下闪着光华,向他微笑。 他好似梦呓一般呢喃道:“我等了你很久,师姐。” “我知道。”她一如五百万年前,声音轻柔,眼神却深邃坚定,“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我也等了你很久。可是,师弟,你期待的是怎样一个结果呢?” 怎样一个结果?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他有无数想说的话,但嘴唇未动,终究仍是沉默。他想说的话,五百万年前、五万年前便已经说过了……再说一次又有何用呢?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师姐,我已经说过了。” 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心口,声音里也带着苦涩:“是的,我知道。今天,我要给你一个结果。师弟,我希望我们都真正解脱,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 真正解脱?他突然笑了,他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抬起了手,手中光芒骤现,将长剑横放到了她面前。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师姐,杀了我吧。”他向她惨然一笑,将剑柄交给她,“我知道,师姐,五万年前,你便设好了局要杀了我。我让你内心痛苦折磨了几百万年,杀了我,我们都可以解脱了。” “你是这样想?”她微微皱起了眉,五百万年过去,他还是当年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变过,他的五官其实并不锋棱锐利,反而有些温和清雅,只那眉宇双眸间是摄人的冷冽寒辉,那眼神中带着决绝,如同暗夜中的孤狼。 他顿了顿,笑起来,眼中隐约有泪:“师姐,我以为你死了,此时我终于明白,和你相比,三界众生于我而言不过一片虚妄,而如今我终于再次见到你,心愿已了。师姐,杀了我,从此,你可以解脱,我也可以解脱。” 她看向他,沉默着,无言以对。 她伸手抓住了那长剑:“好,既然你如此想,我便成全你。” 她的手一扬,剑锋呼啸而出,瞬间停在了他的心口处。他闭目等待着——然而,逼人的剑刃却刹那停止,接着是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师姐?”他愕然睁眼。 “阿明,杀戮永远不是解决一切的办法。”她持剑定定望着他,“你以为,我最后一缕魂魄为何没有在世间消散?我为何要在此时凝聚全力现身?” “你以为五百万年来,我真的一直想要杀了你吗?” 他震惊地望向他,五百万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告诉他。 她不想杀他?那么,她又想如何?他们又能如何? 她看向他,低声道:“你错了,师弟。我是因你为祸三界而不得不联合师兄封印你,但我从来不曾想杀了你。杀了你,对我来说,是比杀了自己还要狠绝的酷刑。五万年前,七星连珠失效,我才不得不如此设了局。” “可我算好一切,唯独没算到自己的心。——我最后一缕魂魄因为对你的牵念而留存于天地间,而你几百万年的执着,将我的魂魄凝聚唤醒,我们才终得重逢。” 阴蚀王怔怔地听着,只觉心头大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师弟,你我的几百万年已经错过太多,还要继续下去吗?"她抬起头,看着天际高悬的透亮皓月,微微叹了口气,“是离开的时候了。”她向他伸出手,带着五百万年前她常向他展露的微笑。 她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师弟,我的魂魄因你施向婉月的灵力而渐渐聚齐,马上便要入轮回了。”她将手伸向他,“师弟,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走?阴蚀王猛然一震,定定望向她。 她站在他的面前,衣衫翻涌如云,目光如同清澈空灵的泉水。 虚空里,她对着自己伸出手来。他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去握住她递过来的手。 ——她在说,他们一起走。 五百万年前,他们便开始错过,光阴之河上数百万年已过,无数前尘旧事已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他从未想到他还能再握住她的手。 不会再早一步,也不会再晚一步。 禁地崖顶的夜风呼啸而过,她白色的影子似乎是被风吹起,在月光清泉下轻如无物。她的魂魄在风中渐渐透明,如风筝般从崖顶向下坠落。 这是她的魂魄在去往轮回。 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她朝着崖下坠落,魂魄在坠落之中渐渐化为虚无,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再想,毫不犹豫的从崖顶一跃,飞身而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 坠落中,他听见夜风呼啸,只有光影的漩涡将他簇拥环绕,似乎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天地彷佛重归混沌一体,他被盈盈天水温柔包裹,天地颠倒混沌间,有红花渐次开起,纷扬洒落。 通往轮回的门在缓缓打开,今生今世的一切开始模糊。那一刻,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天地初开他第一次睁眼见到她时的情景。 千万年前的洪荒之始,天地初分,他自昆仑之西的洞中醒来。 天地间的第一眼,他看见的是她。洞外一轮皎皎明月下,映着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像澄澈天宇下的海水。 他感觉周身被一股温暖而轻柔的力量环绕着。 她倚着山壁环臂而站,看见他便笑了:“叫我师姐。” 她曾经问过他:“师弟,你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那时他不知如何回答她,如今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一生欢愉喜乐。 可惜他今生未曾做到,反予她诸多痛楚,那么便等来世吧。 在魂魄坠入轮回的那一刻,他从胸中吐出一声叹息,唇角微微弯起,就像是沙漠中口渴已极,寻找水源的孩子,他终于找到那片属于他的甘甜水源,心满意足后,在水边酣睡过去。 这漫长的数百万年,终究是结束了。他终于不用再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继续等待,又或是在执念不甘中对她无望质问。 他握住了那双他曾经以为永远再无法触及的手,无论轮回前路如何,沧海成尘几万秋,几百万年的执着与思念,他们终得重逢。 ——THE END——